
余謂群生失真迷性,棄本逐末者,病也;三教之語,以驅其惑者,藥也。儒者,使之求為君子者,治皮膚之疾也;道書使之日損,損之又損者,治血脈之疾也;釋氏直指本根,不存枝葉者,治骨髓之疾也。——南宋·張商英《護法論》
張商英,字天覺,號無盡居士,四川崇慶人。從小便能過目成誦,日記萬言。長大后,更是風流倜儻,豪視一切。十九歲時進京應仕,高中進士,隨后被派往通州,出任主簿。
一日,張商英參觀寺院的藏經樓,只見滿室書香,四壁的藏經梵夾,金字工整遒勁,實為人間瑰寶。一向以儒學自居的張商英看了,忿然作色地說道:“難道我孔孟圣賢之書,竟然不如胡夷教法受世人敬仰嗎?”隨即決定撰寫《無佛論》一書,以破斥佛教的蠱眾學說。他的夫人說:“既然名曰無佛,又何來議論之有呢?果真想對佛教提出論議,應該著述有佛論才對呀!”
張商英被夫人當頭棒喝,心中疑惑久久難解,直到有一天他翻閱了《維摩詰經》。當他翻到《文殊師利問疾品》時,一段文字赫然跳入眼簾:“是病非地大,亦不離地大。”不禁掩卷慨嘆道:“想不到天竺胡人對于人生也有如此精辟的見解!”從此便收攝慢心,歸信佛乘,并且遍禮天下叢林,參禪訪道,深契禪要。
宋哲宗元佑六年(公元1091年),無盡居士張商英任江西漕運使,到任后,前去謁見東林照覺總禪師。
覺禪師與他談禪論道,感覺十分投緣,便為其印可。
后來無盡居士因公務之便,來到江西修水縣,遍訪佛門大德。
這天,云峰悅禪師清晨起來告訴徒弟說:“張商英來到修水,很快就會到這里來。”
徒弟說:“張商英是江西漕運使,如果他態度傲慢,我非揍他一棒不可!”
正說著,守門的沙彌前來稟報說:“師父,有個當官的前來拜訪。”
悅禪師呵呵一笑說:“說曹操,曹操就到了!”
于是,師徒幾人迎到了寺外。
張商英的態度果然十分傲慢,在客堂里問東問西,問南普陀有幾個房間;寺里有幾個學僧;一年有多少開支,絲毫不把悅禪師放在眼里。
悅禪師并不生氣,依然面色和悅地與之應酬。
張商英見悅禪師的書桌上有一本詩集,就譏諷他說:“聽人家說你的詩作得非常好,有這回事嗎?”
悅禪師大笑說:“運使公,失卻一只眼了!”
張商英一直認為自己對禪已有了很深的造詣,聽悅禪師的口氣,分明有輕視他的意味,不覺臉色一沉。
在張商英還沒有來到這里之前,悅禪師曾夢見日輪升天,被他伸手取回。天亮后對首座說:“聽說張運使不久過此,我當以深錐痛扎,若肯回頭,將是佛門幸事。”
首座師說:“今之大丈夫,受人奉承慣了,恐怕他要惡發,別生事端!”
悅禪師說:“正使煩惱,也只是我退出此院,別無他累。”
次日,張商英來到寺院,與悅禪師話不投機,于是在寺后擬瀑軒題詩道:“不向廬山尋落處,象王鼻孔謾朝天!”意思是譏諷悅禪師不肯問東林之意。
悅禪師看后,對他說:“東林既然印可運使,運使對佛祖的言教有疑惑嗎?”
張商英說:“有!”
悅禪師問:“所疑惑的是什么?”
張商英答道:“我對香嚴獨頌、德山拓缽話有些不明白。”
悅禪師說:“既然有疑問,就說出來聽聽!”稍后又說,“如嚴頭所言,最后一句是有還是無?”
張商英說:“有!”
悅禪師聞聽,大笑著離開客堂。
悅禪師這一笑,讓張商英感到很不是滋味。
他一夜都沒有睡安穩,在床上輾轉反側。五更天下床去小解,不慎觸翻了溺器,猛醒大悟前話,因而頌道:
鼓寂鐘沉拓缽回,嚴頭一拶語如雷;
果然只得三年話,莫是遭他受記來?
隨即,穿好衣服,立刻跑到方丈室叩門道:“開門!我已經捉到賊了!”
悅禪師在房內應道:“賊在何處?”
張商英被他問得楞住了,弄得竟無話可答。
悅禪師在房里又說道:“運使且去,來日相見!”
第二天一早,張商英手捧寫好的頌,呈給禪師。
悅禪師呵呵笑著,應聲開門。張商英于是舉喝前頌,悅禪師正色道:“參禪悟道,只為了命根不斷,熟讀經文語句,只為了依此契入佛之知見、祖師禪心。但是凡人不知,對于極細微處,強作解人,終墮區區框宇。你已深獲此理,聽我為你作頌印證:
等閑行處,步步皆如;
雖居聲色,寧滯有無;
一心靡異,萬法非殊;
休分體用,莫擇精粗;
臨機不疑,應物無拘;
是非情盡,凡圣皆除;
誰得誰失,何親何疏;
拈頭作尾,指實為虛;
翻身魔界,轉腳邪涂;
了無逆順,不犯工夫。”
從此,張商英敬仰從悅,待以師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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